他大肆歌颂了此举的「重大意义」,还从公文文法方面入手,拟写了几篇范文附在题本后面。
匆匆一看,确实下了一番功夫,完全符合皇上对新公文的要求:「通俗易懂丶精简准确丶意思完整丶条理清晰。」
张四维在题本里还就「移风易俗」这个眼点,衍生到对缠足丶典妻丶守寡丶杀婴丶割股奉亲等旧风习进行猛烈批判。
这些都是糟粕和陋俗,与万历圣天子开创的新时代格格不入,必须要彻底铲除。
张四维在题本后面热情洋溢地写道:「有酸儒常以今日指畴昔,唐虞三代若何郅治,秦皇汉武如何雄杰,汉唐前宋文学如何隆盛,洪武永乐武功若何烜赫,
如此迂言,井鼃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
惟思既往,事事皆其所已经者,故永旧保守;惟思将来,事事皆其所未经者,故日新进取。
常怀过去者,好静厌动,故常觉一切事无可为者;展望将来者,盛气豪迈,故常觉一切事无不可为者。
万历圣天子文成武德,以少年之姿,建大明为少年之国,雄踞于世界,傲视古今,当为开天辟地之新时代。
新时代当有新风气丶新习俗,移风易俗迫在眉睫。故臣建言,以新文字丶新文学丶新文艺先行教化,革旧鼎新」
张四维的建议很直白,就是以推行《公文典范汇集》丶《机关规范条例》和《万历元年简体字表》为契机,引领一场「新文化」运动。
什麽事新文化运动?
文化,以文教化。
写新文体,说新话本,唱新戏曲移风易俗,创立与万历新时代匹配的新精神丶新气魄。
人才啊!
他整本题本都打了标点符号,还尽量用了皇上强调的通俗易懂新文笔。
这个老西!
张四维为何如此敏锐,一下子就嗅察到这方面的气息了呢?
张居正为首的楚党,东南系为核心的新党,都在埋头苦干,专注于务实政绩。
唯独躲在翰林院,被边缘化的张四维,一天到晚琢磨,终于在务虚方面,给他琢磨出一条新路来。
精神气魄?
什麽是精神?
前汉司马公《史记太史公自序》有云,「道家使人精神专一,动合无形,赡足万物。」
前汉王充《论衡订鬼篇》有云,「凡天地之间有鬼,非人死精神为之也,皆人思念存想之所致也。」
即人的所思所想。
树立万历朝新精神,就是把大明朝万民的思想「变新」。
名为移风易俗,推行新文化,树立万历朝的新精神丶新气魄,实际是改造亿万百姓的思想啊!
切中要害的宏伟壮举啊!
正中我们一直都疏忽却非常重要的关键。
皇上最先改制的部门有太常寺,专司宣教。
何为宣教?
我们疏忽了!
过去我们只是零零星星配合做一些宣教事宜,结果让张四维琢磨透了,抓到机会,提出以建立新文化,树立新精神。
这一整套做下来,足以名垂青史,搞不好比王阳明还要耀眼。
李贽李卓吾费尽心思完善和推行新学,搞不好在青史上留下的名字,还没张四维搞这一套新文化新精神来得响亮。
潘应龙全看明白了,也懂得皇上的心意。
「皇上,臣看了凤磐公的题本,茅塞顿开,有石破天惊之感。」
「凤梧也觉得不错?」
「回皇上的话,臣觉得写得非常好,凤磐公不愧是老前辈,新文化运动提得非常及时,臣需要好好向他学习。」
「凤梧虚怀若谷。不过朕还觉得差了点意思。以新文化建设新精神,说到点子上了,但是还没说透。
朕觉得应该再进一步,新文化先行,建设万历新文明。」
潘应龙愣住了。
何为文明?
「经天纬地曰文,照临四方曰明。」
皇上的气魄远超出我等臣子啊!
潘应龙连忙恭声答道:「皇上圣明,我大明之文明,当『圣人开运亿斯年,睿智文明禀自天。』以成万历新文明!」
朱翊钧满意地点点头,「凤梧是真懂了,那朕也就放心了。好,你搞定那个麻烦精,朕帮你搞定冯保。」
「谢皇上。皇上对臣的维护,臣铭记在心。」
朱翊钧摆了摆手,看着潘应龙意味深长地说道:「朝堂上的安宁,来之不易,我们要倍加珍惜。这个道理,朕希望大家都懂。」
潘应龙心头一动,拱手答道:「臣明白了。」
第二天下午四点多钟,一辆马车从咸宜坊丰城街冯府驶出,里面对坐着冯保和栾凤儿。
栾凤儿身穿真红大袖衫,披霞帔褙子,头戴金质牡丹翟珠冠。
冯保身穿一身飞鱼服,头戴钢叉帽,眼睛微眯着看着对面的栾凤儿,神情复杂。
栾凤儿时而拉一拉衣襟,时而扶一扶头冠,看着冯保惶然地说道:「老爷,妾身穿这一身,有些不自在。」
冯保轻声说道:「你这身三品命妇礼服,是皇后娘娘懿旨赐下的,穿着就是好看。」
栾凤儿目光在冯保的脸上盘桓几秒钟,美目露出笑意,柔声说道:「老爷说好看,那妾身就穿着自在了。」
冯保有些苍老浑浊的眼睛,看着栾凤儿,嘴巴微微一抿,「进了西苑,见了皇上和皇后,你知道怎麽说吗?」
栾凤儿脸上满是惶然,不安地摇了摇头,「妾身不知道怎麽说,要不妾身装个哑巴?」
「皇上皇后问你话,你敢装哑巴?欺君大不敬啊。」
「那妾身当说则说,不当说就不说。」
「那你知道什麽是不当说,什麽是当说?」
栾凤儿慌得六神无主,「老爷,那妾身怎麽办?要不就告托妾身得了重病,恐病秽之气传到西苑,就不去赴宴了?」
冯保笑了,「呵呵,你这点聪明小伎俩,能瞒得过皇上的眼睛吗?」
「那妾身该怎麽办?妾身怕说错话,给老爷招祸。」
「你有这份心,老夫就知足了。其实很简单,老夫告诉你,进了西苑,你这般」
律——!
马车停了下来,随从在车门说道:「老爷,西安门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