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赵无眠刚从京师杀出到了忻州,他与洛述之敦胜孰负,还未可知也,
慕璃儿其实也说不准赵无眠究竟能不能成功,但她愿意赌一把,
而如今过去这麽些天,慕璃儿早便忘了当初站队的念头,她真心将赵无眠当弟子看待,真心想教他点东西,真心想遇事之后能以师父的身份护着他。
虽然因为紫衣,让她面对赵无眠时,常常不自觉回想起当初的暖昧情景,但这也不算大事,影响不了慕璃儿对赵无眠的感情。
慕璃儿望向不远处的木桌,那里摆着个花瓶,里面插了朵白花,乃是赵无眠从花店残骸里翻出送她的,过了这两天,这白花也已经枯萎,上面的花瓣都落了。
当初在忻州悬崖,赵无眠手持三柱香,不拜此间剑,就是要拜她。
当初在太原,她以为赵无眠都要死了,重逢之后,相拥而泣。
就是在昨天,赵无眠还送她花,朝她说些逗女子开心的情话,她寒毒毒发时,他也是规规矩矩抱着她,跟抱冰块似的。
而现如今呢?自从慕璃儿认识赵无眠后,赵无眠从未有一次受伤如此之重。
就算是他没拜师慕璃儿时,在京师身负重伤也不可能死。
要是一个不好,还有人会一脸认真的拿香拜她?还有谁会危难之后相拥而泣?谁还送她花?谁还同她讲那些逗姑娘开心的玩笑话?谁还在她毒发后相拥取暖?
没了。
慕璃儿有不少同僚出去闯荡江湖,街头横死,但她从未像此刻一般,如此难以接受。
她恍惚间,想起了一件小事。
特别微不足道的小事,本来已经尘封在记忆里,但此刻不知为何忽的想起,
那是十六年前的事了。
慕璃儿那年十岁,洛湘竹四岁,燕王王妃就是在那年病重离世。
那是个雪天,锦州城的街道全是厚厚的积雪,一脚踩下去,能淹没慕璃儿的小腿。
满城皆白,就连街上行人的衣服也都是白的,一同为燕王王妃服丧。
慕璃儿的娘亲,和燕王王妃是义姐妹,因此慕璃儿自然也跟着去了。
她的母亲告诉她,燕王王妃已经死了,你待会去了王府,不准调皮,更不准笑。
慕璃儿回答:「我知道什麽是死,江湖绘本里,好多人都死了。」
年仅十岁的慕璃儿,知道什麽是死,但还理解不了什麽是死-—-——-毕竟一个活生生的人,昨天还在跟你说话,结果今天就躺进了一个大木盒中,周围的人告诉你,她是死了。
如此巨大的反差感,委实难以让慕璃儿感同身受。
王府内,到处都是穿着白衣的人,一直在哭,气氛让慕璃儿很不舒服,她便一个人跑了出来,而后在王府对面的巷子里,瞧见了一只猫。
一只和慕璃儿的小手差不多大的猫,明显刚出生不久。
那猫儿有对玻璃珠似的翠绿眼球,毛发皆白,嘴唇粉嫩。
猫儿站在巷子里的稻草上,望着慕璃儿喵喵叫。
慕璃儿一笑,它就小跑过来绕着慕璃儿转圈,于是慕璃儿就和猫儿玩了一大天,直到晚上回府,猫妈妈回了巷子,站在围墙上,警戒望着慕璃儿,她才依依不舍朝猫儿招手,扔了些鸡肉,约定明天再玩。
过了一晚,慕璃儿再去巷子,猫儿已经死了,尸体被埋在雪里,过了一夜,
郁硬。
慕璃儿抱着猫儿找到娘亲,说:「娘,它都被冻僵了,给它暖一暖吧,我想和它玩儿。」
娘亲抬手捏了捏猫儿的脖子,撩开猫儿的皮毛,瞧见猫脖子上有两个血洞,
而后说这猫已经死了,是因为天气太冷,被冻死的吧。
慕璃儿『哦』了一声,把猫儿埋了,中途碰见了一位王府门客,她来帮忙,
说这猫儿和你玩过,沾上你的气味,它娘亲才把它咬死。
慕璃儿手里还拿着小铲子,小手被冻得通红,闻听此言,站在原地,眼神呆滞,问:「真的吗?」
「真的。」
慕璃儿于是哭了,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哭,但就是停不下来。
那是她第一次直观了解到「死」究竟是什麽意思。
她那时候,哭了整整一天。
而现如今,慕璃儿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十岁那年。
她身体渐渐放松,由盘腿坐下,转而成了瘫坐在床,呆滞望着桌上花瓶。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想起那种小事,但眼泪就是止不住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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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王婆婆推门而出,苏青绮和洛湘竹连忙走来,「公子如何?」
「少剑主内功精纯,与那气劲分庭抗争,倒是能将其勉强压制住,但具体什麽时候爆发,却是浑然不知。」王婆婆轻叹一口气,
「如今伤势虽然稳定,但那气劲不解决,总归是个隐患,等少剑主苏醒后,
倒是能让剑主协助消去气劲,可武魁高手的手段----最好传信京师,让圣上派位武魁来,才更保险些。」
说着,王婆婆犹豫几分,还是道:「不过在此期间,那气劲随时会爆发,毕竟是戎人的武魁高手留下的手段,具体是何等威力,老身委实不清楚,还望苏家小姐,提前做好准备。」
做好准备?什麽准备?给公子办丧事?
开什麽玩笑?公子会死在一个戎人手上?
王婆婆轻叹一口气,这种事,在江湖可太常见了,剑宗天分极佳的弟子有不少,但在行走江湖间又有多少弟子横死?
数不清的。
被下毒,被暗杀,被偷袭,甚至一时不察,被寻常人一刀捅死的都有。
江湖就是如此,快意恩仇是一方面,横死街头又是另一方面—----都是江湖。
你以为你武功高强,天赋绝伦,身份不俗,就能死的风风光光,豪情满怀?
更多的是像条路边野狗被人阴死。
苏青绮脸色极差,但再如何难过担忧,也不会将负面情绪发泄到医师身上,
微微颌首表示清楚,便让王婆婆回去休息,她则转而去了屋内,关门封窗。
洛湘竹则站在原地,脸色苍白,眼神稍显犹豫,在原地呆站几秒,转而去了慕璃儿房屋门前,准备把这消息告诉师父。
至少,赵无眠的命是稳下来的不是?
但来至门前,正欲推门,却隔着木门听见了她的哭声,探出的手顿了顿,又收了回去。
洛湘竹的脸色再度苍白了几分,看看慕璃儿的房门,又看看赵无眠的房门,
而后一咬牙,双手提着裙摆,小跑了几步,直接推开赵无眠的房门。
结果抬眼就瞧见苏青绮已经脱了靴子,坐在榻上,一手拉着自己的腰带,另一只手则上抬准备拉下慢帐。
苏青绮与洛湘竹四目相对,不由眨眨眼睛,而后装作无事,收回小手,双手规规矩矩放在大腿上,「郡主怎麽来了?」
洛湘竹相当纯洁,根本不知苏青绮要干什麽,因此关上门,四处张望一眼,
从墙壁上抱下挂着的无恨刀,旋即双手抱着刀,小跑到软塌前。
苏青绮一脸不解,却听洛湘竹将横刀靠在床边,而后找了纸笔,伏在桌上,
写了什麽,示意给苏青绮看。
「我,含玉而生,精血说不定能化解气劲,爹从不让我给别人说,希望你能帮我保守秘密。」
苏青绮歪了下小脸,看不懂。
于是洛湘竹小脸当即一急,又在纸上写:「绛珠玉!!!」
她用了三个感叹号,用力举起纸,力道之大,指尖都把纸张扣出了好几个缝。
洛湘竹小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脏,眼神坚决。
苏青绮微微一愣,而后脸色瞬间一变,「绛珠玉在郡主体内!?」
洛湘竹点头,又写了句,「感知九锺,根源所在,娘亲病逝,我随她,体弱多病,是绛珠玉保了我的命,它对这气劲说不定有奇效。」
苏青绮呆滞几秒,也顾不得什麽所谓的绛珠玉,反正有希望能疗伤就好,便问:「该怎麽做?喝郡主口血就行?」
洛湘竹歪头想了想,她其实也不是很清楚。
不清楚那就试,她先拔出无恨刀,在自己白玉般的指尖划出一道小口子,而后挤出几滴殷红血液,滴在赵无眠口中。
两女等了几秒,没什麽反应。
苏青绮柳眉一,直接抬手捏住洛湘竹的手腕,说了句得罪了,便凑上前,
含住她的指尖,也吸了口血尝尝咸淡。
洛湘竹的指尖被苏青绮吮吸,酥麻又痒痒的,小脸下意识便红了下。
苏青绮的确能感觉到洛湘竹的血液有股难言之气,有什麽效用难说,苏青绮也没空感知,只是若不用内息炼化,就只是寻常喝了口血。
但赵无眠此刻的身体,怎麽可能自发用内息呢?
可苏青绮又不能帮忙,因为赵无眠的内息会把她的内息当做入侵者·--哦对了,双修。
阴阳调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如此就能帮忙炼化-——·
所以要当着洛湘竹的面双修吗?
把她的血放置一段时间,也不知还有没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