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光寒洞庭春。
视死如归是一回事,如今气息微弱、佩剑折断的许奉其实自从得知黑铁山崖这群人的实力,就已经做好了为康乐侯爷效死的准备,可身为一个剑修能亲眼见到如此惊艳的一剑,他才明白视死如归跟死而无憾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在沈辞云用那柄模样看起来很奇怪的长剑挥出去的一瞬间,从来对百无一用的读书人有些不屑一顾的八品修士万千思绪突然静谧,心里只剩下一句诗。
那首没有落款却挂在岳阳楼中的诗据说成诗已久,作者到底是谁众说纷纭,有人说是一位辞官之后苦修剑道的翰林,也有人说是一位贵不可言腰间悬玉的紫衣卿相,整首诗许奉背不过,只记得其中一句侯爷曾经赞誉过,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大周会老,修士会老,这座江湖永远年轻,永远意气风发。
青衫少年这一剑没有斩向湖水里潜身缩首的南疆玄蟒,而是悍然裹着八百里洞庭波撼岳阳城的磅礴气势刺向顾知恒,一剑既出万籁俱静,却邪剑似乎亘古就该这般光华如熊熊烈焰,丝毫不畏惧面前的独臂修士比自己至少高出整整一个境界,少年意气不只可以沛乎青冥,还可平尽天下不平事。
陈无双受伤跌进岳阳楼之后,顾知恒本想跟沈辞云聊一聊黑铁山崖有个少女,没想到未来得及开口,就先察觉到一种巨大的危机感,这种感觉本身就很可笑,他十余年前就踏足五境九品,若不是当时被强行晋升五境拼死一战的花千川斩去一条手臂,从此神识受创再难恢复,现在或许已然成就十品境界了,但即便是这样,他也仍有五境手段,竟然会在区区一个七品剑修面前感觉到危险,简直滑稽。
他见过这样的一剑。
听说是昆仑山上那位随时可以飞升的当世剑仙所创的御剑术。一把火将百花山庄烧成焦土之前,白衣判官沈廷越就是这样,一剑把实力能比拟九品修士的南疆玄蟒劈落四境,借洞庭湖水韵灵气和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气运之力修养十年,都没有彻底恢复,顾知恒要得到十四异宝其中之一,既是不能让司天监凑齐布阵所用的宝贝,也是想借异宝蕴含的气运帮助自己豢养的凶兽重回巅峰状态。
仅仅是余威,就激荡得让受伤之后再没出手的黑衣老妇伤口崩裂,闷哼一声浑身陡然炸出淡淡毒雾来,显然是体内经脉一瞬间受震,骇然大惊下心神失守,险些控制不住体内真气循环。顾知恒毕竟是成名已久的高人,反应速度极快,在感受到沈辞云剑气锋芒的一刹那就本能地外放真气屏障,同时灵识猛然灌注进左袖卷着的那尊小巧三足香炉之内,山河鼎陡然变大数倍挡在身前。
这些还不止,右手直刃长刀一息间劈出五六道纵横刀芒,迎向少年所向披靡的剑气,无数种动静最终只汇成一声轰然巨响,所有人都觉得,岳阳楼好像个顽童一样在原地接连蹦跳了两下,湖水倒卷着退向深处,岸边露出好大一片泥泞,而那条本应该藏在水里的南疆玄蟒不知去向。
白色剑气代替了世上所有春色,少年剑意遮盖了天下任何龌龊。
顾知恒的刀芒被摧枯拉朽般撕裂击碎,而后是山河鼎发出白马禅寺清晨铜钟一样的声响,再之后是独臂修士真气屏障被撞塌,倒飞出去数十丈面前堪堪站定,面无血色,他以为做足了万全的应对之策,想不到还是低估了沈辞云,这七品境界的少年剑修,体内真气之雄浑犹胜被他一刀斩断佩剑的灰衣许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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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停了手,丹田真气险些挥霍一空的沈辞云回头扫视一圈,康乐侯这边的修士几乎人人带伤,那身披甲胄的从五品营官邓思勉左侧肩甲破碎,整一条左臂的护臂上尽覆寒霜,头盔也歪了些,下沿遮住左眼,手里长刀的锋刃已然有些翻卷,七八个黄豆大小的缺口触目惊心。
白衣染血的陈无双强撑着让墨莉扶起来走到窗口,涩声道:“辞云···”蟒袍玉带七扭八歪的许家侯爷看清楚一切,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喉咙一样,只吐出两个字来,“壮哉。”
原来,波撼岳阳城的波是洞庭水波,而气蒸云梦泽的气应是恢弘剑气!
沈辞云瞥了一眼受了内伤气息不畅的顾知恒,忽然回头朝陈无双轻松一笑,轻声道:“九成。”这句话旁人听不懂是什么意思,都在暗自揣测,难道他是在说,接下来还有九成把握击杀那修为莫测的独臂修士?在这般睥睨的御剑术之前,九成把握确实不是虚言。
可陈无双和墨莉却都同时心下一沉,云澜江大船上白衣少年一剑开江,耗去自身真气九成,沈辞云的这一句九成,自然是说他用出剑十七,同样消耗了丹田内所有真气的九成。眼下许奉跟陈无双接连重伤无力再战,其余人鏖战半个多时辰也都气力不济,真正还能勉强迎战的,只剩下始终未曾亲自出手的康乐侯许青贤和并未受伤的墨莉。
一个身穿团龙蟒袍养尊处优的五品修士,一个手持上弦月心神不宁的六品女子,就算黑衣老妇跟顾知恒都只作壁上观,他们两人也应付不了那个戴着幽冥恶鬼面具的邪修,这是陈无双自南疆被花扶疏从三个凶兽虎视眈眈中救出来以后,面对的最大危机。
顾知恒终于还是忍不住连连咳嗽几声,血迹顺着嘴角缓缓流下,收回山河鼎仔细一看,原本浮雕着古朴山水图纹的香炉外壁上多了一个不大的凹陷,深有半寸。他低头嘿笑一声,御空慢慢回到原来位置盯着沈辞云,深吸一口气平复起伏不定的胸膛,“顾某受人所托,本想留你一命带回黑铁山崖去的。可惜···你既然会这一剑,便是取死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