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6章 君圣臣贤,运泰时康(2 / 2)

姚光启已经查明,是陈东鹏给了这懒汉三钱银,让他假装听到了敲打声;

而这懒汉的死因,其实也很简单,跟赌坊认识的狐朋狗友喝了大酒,一言不合吵了起来,这就动了手,猛力锤击后脑才是致命伤。

这几个狐朋狗友害怕被抓,就四处对人说,是陈东鹏行招魂术,杀死了懒汉,这一下更是人心惶惶。

这个案子,上海县就查了两天,就真相大白了,姚光启把行凶者缉拿归案,开始走死刑三复奏的流程。

姚光启知道叫魂术是假的,也张榜公告,但奈何这人心慌乱不安。

在这个时候,一些人,找到了松江府的西林禅寺,找禅师驱邪,希望能防范这个叫魂术。

事情就坏在了禅师的身上。

西林禅寺的香火极其鼎盛,但香火是整个禅寺的,有些禅师吃不到多少香火。

一看有叫魂术,一个禅师立刻找到了新的辟邪赛道,以叫魂术为纽带,和几个禅师一起对齐了颗粒度,赋能新热点,几个禅师立刻开始宣传各种邪术的危害,玉器丶木器丶符篆等等辟邪组合拳相继推出。

这几个禅师立刻得到了大量的香火钱,叫魂术的谣言就越来越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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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证不证,这懒汉死于所谓叫魂术,时日一久,再无例证,这谣言岂不是不攻自破,香客就是心里再害怕,还能不停地给这几位禅师上贡不成?」朱翊钧觉得事情到这里差不多得了,怎麽会闹到皇帝的御案之上?

赚点钱而已,心里有鬼才去把自己的钱给骗子。

「这几个禅师也知道,过不了几日,没有邪祟作乱,大家都会归于平静,为了让这风浪变大,几个禅师开始刻意散播谣言,四处对人说,哪里有人惨死在叫魂术之下。但骗是骗不了多久的。」张居正叹了口气。

浪越大,鱼越贵的道理,不光鱼贩子懂,禅师也懂。

禅师们面对人流量的下滑,辟邪这个新赛道就这样跑到了头儿,十分不甘心,几个禅师就商量应对,一个点子王说:敲人脑袋!

松江府因为开海,人口虹吸,聚集了无数的外乡人,这个时候,禅师只需要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找到这些卑贱的丶从事苦力的外乡人,一榔头下去,七窍而死,这个叫魂术的财富神话,就能继续下去。

之所以要对外乡人下手,是这些外乡人,死了也没人管,很多外乡人都是自己远赴他乡,传帮带也不怕,传帮带都是同乡抱团取暖,死在了叫魂术这种邪术之下,都是避之不及。

连续敲死了七人之后,这叫魂术立刻变成了血淋淋的铁证和威胁。

侦缉命案本来就难,这种无利害冲突丶无直接关系丶随机杀人的凶杀案,就更难侦破了,而且命案发生在上海县,西林禅寺在松江府华亭县南边。

姚光启查了很久,才最终锁定了这些恶禅师。

张居正面色悲痛的说道:「这一个恶禅师,根本不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篓子出来。」

「案件侦破了,人犯也抓了,华亭丶青浦丶上海丶浦东四县,全张榜公告,甚至还让衙役丶火夫,挨家挨户宣讲,可是这恶禅师们闯出的祸,才刚刚开始。」

「因为做这个辟邪生意的不仅仅是这几个禅师,三教九流都做这辟邪的买卖,三人成虎丶众口铄金,这叫魂术大家都念叨,就变成真的了。」

「直到上个月三日,本地百姓聚啸,打死了外来的石匠。」

事情已经一发不可收拾。

这名石匠是湖广荆州府人,和张居正是老乡,当然这石匠不认识张居正,他到松江府就是干活的。

松江府在修桥,石匠缺口很大,这石匠歇着的时候,在路边逗弄孩子,初来乍到,不懂上海县的忌讳,就询问孩子叫什麽。

这一问,坏事了。

叫魂术发动的条件,姓名丶八字丶石匠,这石匠问名字是想做什麽!

石匠吓坏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麽就被围住了,石匠一开口,这湖广口音一出,很快就被打死在了黄浦江边,动手的有二十多个人,没人承认是自己杀的人。

「麻烦大了。」朱翊钧坐直了身子,他意识到,为什麽张居正说恶禅师自己都不知道闯了多大的祸。

叫魂术逐渐异化成为了一种权力。

松江府有些本地人,但大多数都是外地人,而且这些外地人有钱的还很多,绝对数量上,外地人更多点。

本来就有矛盾,这叫魂术被异化为了一种规矩,不懂规矩就打死。

案子麻烦就在于二十多个人动手,难道要全杀掉?

「松江地面是如何处置的?」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这种已经掀起了风浪的谣言,害人不浅。」

张居正面色沉重的说道:「二十多个人不肯承认,姚光启就判一体处死,这些人终于怕了,最终在不断互相指认中,终于确定了凶手。」

「凶手要抵命,其他人流放鸡笼岛淡水镇,五年苦役期满,才能回到大明。」

「申时行在浙江主持还田,让姚光启灵活处置。」

「姚光启也没干别的,把整个松江府给停了,实施了日禁宵禁,无急务要务,不得出门,也没多久,就停了一天半。」

「松江府多雨,大多数人都没存粮食,这人饿的时候,就只有一个烦恼,那就饿了。」

「姚光启本人凶神恶煞,脸上带条疤,就坐在县衙门前,除了喝水什麽都不吃,陪着全松江府人一起挨饿。」

「他公布了自己的生辰八字,放出话去:若有人会咒杀,就把他给咒杀了,禁令自然消解!」

姚知县是个人,也不是神,他也没什麽好办法,只好拿出了轻断食疗法,让大家饿了一天半,终于破了这叫魂术的邪祟作乱。

「姚知县被骂惨了吧。」朱翊钧愣了下,这种轻断食疗法,姚光启也能搞出来。

大明的读书人真的是歹毒的厉害,花招多得很,办法有的是。

只要皇帝只看结果,还在重视循吏,什麽招儿都能给你使出来,这样当然有好处,能做成事儿;有坏处,权力过于蛮横了。

张居正面色古怪的说道:「那倒没有,姚光启没有被骂,其实松江府上下,全都被这个叫魂谣言给弄得身心俱疲,连生产和货运都耽误了。」

「人心惶惶,内外难安,姚光启做出了这种出格的事儿,证明了谣言为假,内外算是彻底清净了。」

皇帝看到了权力的任性,言官弹劾姚光启胡作非为,松江府以谣言为生的人恨得咬牙切齿,毕竟这麽一搞,这辟邪的生意就真的没法做了。

而松江府大多数的百姓,则是感谢,至少不必担心,自己被这叫魂术给咒杀了。

每个人的利益不同,大家看待一件事的视角就会不同,松江府是天下财富聚集之处,这种弄得全民忐忑的谣谶,就可以浑水摸鱼,从里面大捞特捞,结果被姚光启用自己的性命给破了。

朱翊钧的手指在桌上敲动了几下,才说道:「我们的海带大王丶晒盐大王,还是很勇敢的。」

子不语怪力乱神,不是说夫子反对鬼神之说,而是远离丶不讨论,没说是假的。

姚光启是个读书人不假,可这种谣谶已经到了人人自危的地步,身在居中的姚光启,有没有一瞬间动摇过,真的有这种叫魂之术,怪力乱神的妖术,夺了他的性命?

姚光启应当怕过,但他还是选择直接了当,用最直接的办法,把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上,直接挑衅邪术,最终才破了这个乱局。

这是一种勇敢,姚光启从不缺少勇敢,他的脸上有道长疤,海寇抢海带的时候砍的伤。

「大明要都是这种循吏,朕岂不是能高枕无忧?」朱翊钧满是笑容的说道。

「陛下睿哲天成,洪福齐天,君为臣纲,亿兆瞻仰,必然以为则而行之,大明自然君圣臣贤,运泰时康。」沈鲤平静的说道。

海瑞讶异的看了沈鲤一眼,沈鲤作为骨鲠正臣,为了礼部的事儿,洒水洗地也就罢了,这还把万士和拍马屁那套学来了?

沈鲤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话,他其实说的真心话。

姚光启是京师纨絝子弟,曾经也是前门楼子一脚把穷民苦力踹在地上,扔一把银子随意离去的混不吝,在太白楼买花篮,都是十个丶一百个的买。

不出现在海捕通文上,已经是祖宗保佑了。

姚光启变成这样,和陛下息息相关,当然和姚光启自己的奋斗有关。

本来姚光启可能会出现在刑部奏疏上,但现在姚光启是海带大王,晒盐大王,还是陛下口中的爱卿丶勇士。

人的际遇总是如此奇妙。

朱翊钧拿起了申时行丶姚光启的奏疏批覆之后,才坐直了身子说道:「别看松江府日新月异,以朕看来,松江府的百姓,生活也不是那麽如意。」

「朝廷总是更容易看到聚集的人口丶鲸吞的货物丶手工作坊林立丶千帆竞过丶海量的白银从松江府流入大明。」

「但人口在快速增加,道路拥堵丶卫生变差丶治安时好时坏丶贫富差距增大等等,都在困扰着松江府的百姓。」

「百姓始终生活在焦虑和极度的紧张之中,生活在阶级有可能向下滑落的恐惧之中,心里那根弦儿一直紧绷着,直到叫魂邪术一出,立刻断了,才弄成了这样。」

「居京师大不易,居松江府亦不易。」

叫魂案里的矛盾很多很多,叫魂案把这些矛盾勾了出来,才会变成这样,惊扰圣听。

也是姚光启处理得当,否则这叫魂术的谣谶,顺着大江,跟着商品丶商帮流动传播到大明的各个角落,指不定造成多大的危害。

沈鲤看了眼海瑞笑了下,这就是他拍马屁的原因,真的是实话。

陛下圣明,陛下眼里,真的有万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