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6章 两个人的爱(中)(1 / 2)

第796章 两个人的爱(中)

顾为经耐心的蹲着,他的视线顺着小男孩的手指落在展台上。

小孩子的右手高高的向前伸去,手指过分的瘦小,中指指甲盖上缘的皮肤沾着一滴灰褐色的墨迹。

他手指的前方,则是一只毛发呈现黑白配色埋头淦饭吃的大胖猫。

顾为经认出了这是他为城市猫·巴斯托福所创作的几幅水彩画稿其中的一张。

T·S·艾略特为每只猫所书写的长诗中,属于巴斯托福的那首以「它是一只大胖猫」做为开场,以「巴斯托福是世界上最肥最胖的猫」做为结尾。

看到这首诗的第一眼,顾为经就想到了自家的胖子狸花猫。

城市猫巴斯托夫算不上他所有作品情感最为丰富的猫猫,却是他笔下最重的一只卡通猫。

这种「重」有两个含义,除了它物理意义上被画的最胖以外。

整套作品所有卡通猫的形象里,巴斯托夫身体中所蕴含着肌理最细腻,色彩最丰满,各种画面细节最繁复。

它是顾为经所使用的笔触最多,最为丰富的猫之一。

这只胖的像是吹气的气球一样的猫,也被顾为经像吹气球一样,灌注了很多精巧的细节纹理到作品之中。

顾为经看着精巧的水彩画,又看着孩子的手指。

文学家们在写作的时候,习惯于用五官丶身形丶毛发颜色,乃至穿着打扮侧面描绘一个人的年岁阅历。

顾为经很奇怪,为什麽没有人能注意到,不同人的手指之间,往往也有着强烈的区别。

没准这是独属于美术人士的敏感视角。

他在孤儿院里做义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小孩子的手指和大人手指之间的差别是那麽的明显。

大人的手总是遍布着细细的纵横纹理和褶皱,它是树木随着年龄增长生出的一圈圈的年轮。「年轮」在小孩子的手掌上依然存在,却细小轻盈的多,纵然是孤儿院里那些脏兮兮的小泥孩的手,也是如此。

它是壮年乔木的纹理和草木花叶上的纤细脉络的区别。

孩子的手总是给人一种强烈的稚嫩感。

小男孩的手隔着玻璃护罩想要去触摸自己极精细的水彩画,在顾为经看来,就像细嫩的草叶试图乘托住一颗沉甸甸层层雕啄的象牙鬼工球。

这个行为带来了视觉上的反差感。

他看的懂自己的画麽?他能理解水彩的魔法麽?他能理解T·S艾略特的诗歌麽。

更抽象一点的形容。

这个几岁大的小孩子伸出手想要去抓自己的作品,可他真的能够抱的起画面里那只猫咪的「重量」麽。

不开玩笑的讲,小男孩本来就比小姑娘发育的慢一些,年轻母亲身边的男孩看岁数,应该要比茉莉的年岁还小上几岁。

他也就是刚刚上小学的样子,真把自家小煤气罐似的阿旺大王放出来,搞不好能打两个他。

顾为经有点搞不明白,他想参加双年展是为了获奖。

而眼前的父母带着孩子,友人陪伴着友人,年轻的情侣依偎在一起。他们从城市的各地,甚至是飘洋过海来来到这里,穿行在四周如林的展品之间,到底是为了什麽,到底是想要获得什麽。

几张INS上被人点赞的照片丶一段TIKTOK主页上的打卡视频丶美好而轻松的回忆。

还是别的什麽。

顾为经盯着小孩子的脸,强烈的求知欲向着他的心间涌动,仿佛顾为经变成了小孩子,而对方则是一位学富五车的鉴赏大师,能从眼前的作品中汲取真正的营养,反哺给自己。

「给我讲讲,你到底在这幅作品里看到了些什麽。」

他露出了和善的微笑,轻声说道:「好麽?」

求求你了。

顾为经在脑海里说。

「给大哥哥说说?你不是在学校里也学过画麽。」顾为经气质很不错,年轻的母亲大概也很想让自家孩子多和他这样年少有为的青年艺术家交流交流,多培养些艺术情操。

所以她没有阻拦,反而拍拍孩子的头,也低声的鼓励道。

小毛孩怔住了。

他大概没有想到,好好的放个假出来玩,也能碰上这麽可恶的人考自己艺术鉴赏的问题。

他有点茫然,有点紧张,有点不知所措,涨红了脸。

水彩画琉璃似的光泽映照在他的瞳孔。

毛孩子盯着眼前的画稿看,然后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钟,最后成功从嗓子里憋出了一个悠长的字眼——

「啊。」

小朋友轻轻的说道。

顾为经耐心的等待者。

遗憾的是,在做出了唯一的,也是全部的艺术评论以后,小男孩觉得自己已经功德圆满的完成了所有任务,于是他重新伸出手,继续去够身前的展台。

母亲大概觉得自家孩子表现的不是很争气,根本没有说出啥能彰显出异于同龄人聪明才智的话语,沮丧的轻轻摇了下头。

顾为经也在心中苦笑。

他笑自己真是得失心疯了。

眼前的小孩子才多大,他还想要听到什麽?一篇三千字的艺术鉴赏论文麽?那他应该去做的是买《油画》杂志为这个月的新加坡艺术双年展出的专栏特刊,而非是询问一个才刚刚到了上学年纪的小毛孩。

小朋友之所以会对着这些插画伸出手,除了因为这些作品色彩更鲜丽,更精致,像是鲜花吸引蜂蝶一样吸引着这个年纪的小朋友,还有什麽别的原因呢。

小毛孩喜欢这些画稿的原因,和刚刚顾为经在《武吉知马》之前,因为想要享受视觉上喜悦而驻足停留的原因,根本别无二致。

顾为经也没有因为失望而立刻转身离开。

在孤儿院做义工的经历,让年轻人培养出了极好的对小孩子的耐心。

他看着小朋友想要乱抓的手,没有去说这样不好,没规矩,展柜脏,或者说他的手脏,可能会在玻璃面板上留下手指印子会影响接下来其他人的观看体验。

顾为经又轻轻笑了下。

他知道怎麽跟小孩子打交道。

有些时候你会觉得这么小的孩子完全不懂事,没法沟通,有些时候,人又会觉得,只要把有些道理说破,这么小的孩子,竟然懂事的令人吃惊。

「小朋友,你这麽做,你妈妈会不开心的。你愿不愿意,不去摸这些展台,让你妈妈今天变得开心一点呢?」

小男孩又呆了一下。

他的手迟疑的悬在空中,似是面对着一个让人难解的问题。

顾为经向着小朋友伸出一个大拇指,站起身,又朝看上去很年轻的母亲点点头用以告别。

「见笑,这个年纪的小朋友特淘,等再长大一点,也许就好了……」女人也朝着顾为经善意的点点头,然后彼此告别,牵着自己的孩子离开。

在这个以不切实际的期望做为询问,以理所当然的失望做为回答的短暂交谈插曲之后。

顾为经继续在展台里呆了很久。

他带着心中的疑问,把展会里的大多数作品都一一看过,想要分辨出所有的作品内在层次的好坏高低。

顾为经的行为仿佛古代东夏的哲人对着竹子,希望看出其内蕴含着成为圣人的复杂道理。

结果也像那位古代哲人,除了把自己看的头昏脑涨。

他一无所觉。

直到到了快到预约带阿旺去做体检的时间,顾为经才想要离开滨海艺术中心。

他准备带着自己的艺术之问去询问树懒先生,可顾为经又不确定,树懒先生是否能够给予他一个想要的回答。

顾为经相信树懒先生一定能够给他合适的回答的。

从他认识树懒先生开始,对方就是自己的万能小叮当,只要顾为经有问题,树懒先生就会给他回答,百试不爽。

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