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院门口,周君兴看着三位春闱主考官进入贡院,早已调集的两百禁军精卒,各自蜂拥分走各处门户出口,严守进出。
周君兴眼看着贡院大门轰隆隆关闭,这才调转马头,返回推事院衙门。
旁边的郑英权勒马上前一步,说道:「大人,鸿兴南货店的店主夫妇,还有往黄府送货的小厮,都已拿下问询。
这三人都已上了刑,但他们都不知鼍肉有毒之事,下官在旁观察,这三人并没有撒谎。
如果再上重刑,他们必定会问什麽就说什麽,屈打成招,于事无补,也找不出谋害黄宏沧的真正凶手。」
周君兴叹道:「我也猜到,那南货店的三人,不过是寻常货色,从他们身上问不出什麽。
幕后之人能轻易毒害正三品春闱主考官,兹事体大,对方不会蠢到留下明显破绽,鸿兴南货店不过是个幌子。」
郑英权神情不解,问道:「既然大人心中早有定算,为何还要大张旗鼓拿问这三人,岂不是要打草惊蛇。」
周君兴阴沉沉一笑:「我抓捕南货店中三人,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的,黄宏沧虽无法担任主考官,但事情却还没完!」
郑英权见周君兴言语讳莫如深,知道他心中另有谋算,既然他不明说,自己也绝不会去问,这是两人共事多年的默契。
他又说道:「大人,上午在黄宅之时,我们用太医李成明之法,用炙烤过的鼍肉喂食野犬,那野犬并未中毒。
说明南货店鼍肉无毒,黄家母女和李成明都亲眼目睹,那位新任主考官,当时对我们去南货店拿人,极有微词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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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南货店三人受刑之后,既然已证实他们与此事无关,是否先把人放了,以免授人以柄。」
周君兴眉头微微一皱,说道:「南货店的人要放,不过不是现在,必定等到十八日举子入场开试之后。
只是,有一件事情,我百思不得其解,黄宏沧多日休沐在家,足不出户,日常饮食都与妻女同桌。
要想对他下手,除了在那块鼍肉下毒,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办法,可偏偏那块鼍肉却是无毒的。」
……
神京城东,毓屏街,宏锦绸缎庄。
刘文轩回到店铺,随口嘱咐店里的夥计几句,便进了店铺后院。
他几乎没有停下脚步,便从院子后门离开,进了毓屏街后巷。
他在后巷走了片刻,一路拐了几个弯,走的都是大街面背后的深巷小路。
如此走了半盏茶功夫,才在一条安静的巷底停住,敲响一处小院的黄铜门钹。
单调有规律的金属敲击声,在安静小巷中回荡……
但是,这次来开门的不是那位身材高挑的女子,而是那个一身短衣褐裳中年人。
两人进了院子之后,刘文轩说道:「东家,你猜的新任主考官人选,分毫不差,方才我在贡院门口,亲眼见到此人入院闭关。」
只是此人接替主考之位,此人和黄宏沧一样,也是朝廷的肱骨文臣,东家怎麽能笃定,他能够让我们成事?」
那中年人淡然一笑:「我从没笃定此人能帮我们成事。」
刘文轩听了此话,神情迷惑,但他知道自己这位东家,一贯谋略深沉,不过做无的放矢之事,他这样说必定有他的道理。
那中年人带着刘文轩进入书房,拿过书案上那本蓝皮册子,翻开其中一页,上面写着五六个春闱主考官候选名字。
说道:「我只是能够笃定,让我们成事之人,必定不是黄宏沧!
黄宏沧性情严正,为官清廉,我对此人早留意多时。
他虽给吴梁丶周严出拟题点拨,但只要他为主考官,他不会让人有可乘之机,不可能出现鬻题之事。
自从朝廷公布春闱诏书,此人被点为主考官,我便安排眼线,注意黄宅日常动向。
此人在中毒之前,已在家中休沐五日,闭门谢客,从不外出,必是全力为春闱制题。
以他的才学眼界,如此费事揣摩,所制试题,奢望他会重叠自己所出拟题,根本就不可能,这大违他的本性。
春闱三大主考官,王士伦是内阁大学士,位极人臣,深得当今天子器重;陈墨是吏部尚书,六部魁首之一,朝野根基深厚。
这两人都是官场翘楚,宦海沉浮,主事春闱,无论如何都难露破绽。
而且他们都是肱骨重臣,在朝堂上人脉牵连极深,他们两人无论那个出事,那真是捅了马蜂窝,首尾必定难以收拾。
但是,黄宏沧却是不同的,此人是三大主考中官职最低,十年为官,清正廉洁,低调务实,这样正经的清官,官场上并不讨好。
他除了在礼部有些威望,在朝堂身上几乎没什麽人脉牵连,他如果出事,最不会掀起太大风浪。
既然这三大主考是铁板一块,如果想要撬动一块,黄宏沧无疑是做好的选择!」
中年人随手将蓝皮册子翻倒其中一页……
继续说道:「此事,原先我还有些犹豫不决,直到我从文翰街一家书铺得到消息。
有两名举子到哪家书铺购书,其中还有一番与春闱相关的谈话,这两人不知姓名,一人表字希文,一人表字葆坤。」
那中年人看了刘文轩一眼,说道:「你能从黄宏沧的书房中,拿到他出的拟题,应该知道这两人是谁?」
刘文轩眼神一亮,脱口说道:「吴梁和周严!
东家就是因这件事,才决定拿掉黄宏沧,让其他人接替他的主考之位,只是新任主考上马,必定会对我们有利?」
中年人说道:「刘轩,我曾说过春闱乃国之伦才大事,我们能将事做到这等地步,已是尽头了。
王士伦丶陈墨不能擅动,我不能笃定新任主考,一定会对我们有利。
但是,黄宏沧如一直在位,我们必定无法成事!
只有打破三大主考的平衡,我们才夺得可乘之机,成与不成,已不在于谋,而在于天。
我在黄宏沧入场闭关的之前,施法将他拿下,也是特地掐准时机,营造急促之机。
世事都是如此,变中必求新,急中必生乱……」
……
两人正说着话,听到院子里有轻微的落地之声。
那中年人微笑道:「必定是晟兰回来了,只有她是不走正门的。」
刘文轩看到房门口人影摇动,一个身材高挑婀娜的女子,稳步走入房内。
中年人问道:「晟兰,外面的情形如何?」
那名叫晟兰的女子说道:「今日上午,宫中太医院院正李成明入黄府,必定是宫中遣他给黄宏沧诊治。」
中年人听到李成明的名字,目光微微一凝,说道:「李成明师承不俗,是颇有手段之人,想来他多半能治痊黄宏沧。」
晟兰说道:「我按东家的吩咐,所下鼠莽草毒并不致命,并混以苗疆致幻之物,只会让他生机凝滞,昏迷不醒。
李成明即便找到解毒之法,让黄宏沧苏醒恢复,没有五六日决计办不到,要恢复到痊愈至少需十日,他耽搁不了我们的事。」
晟兰又说道:「今日上午,推事院缉事校尉,将南货店店主夫妇,还有那来往黄府送货的小厮,全都拿入推事院。」
那中年人凝声问道:「此次我们用那家南货店做幌子,你可曾留下破绽?」
晟兰回道:「东家放心,从南货店送出的鼍肉,被我事先做了手脚,的确是有毒之物。
但昨天日落之后,黄宏沧用过鼍肉炖羹,我连夜将厨房剩馀鼍肉掉包,连黄府厨娘丢掉的炖羹残渣,都被我收拾处理掉。
周君兴为人缜密,李成明医道精湛,他们多半会察觉黄宏沧可能因鼍肉中毒,但留在黄家的鼍肉却是无毒的。
东家既然说李成明师承不俗,颇有手段,他必定能发觉鼍肉无毒,所以此事栽赃不到鸿兴南货店。」
中年人微微一笑:「你说的没错,周君兴这样的心计,必定能想到鼍肉有毒,李成明的手段,也必定能确定鼍肉无毒。
但是这位推事院周院事,还是大张旗鼓去南货店抓人,似乎不担心李成明会弹劾他枉法害人,这其中有些文章……」
中年人望了刘文轩一眼,笑道:「方才我就说过,此事我们只是尽其所能,最后是否能成事,既要看人为,也要看天意。
如今看来,关注春闱之事,并不只是我们,推事院周君兴善于构陷酷戾之事,以此邀宠圣心,生发仕途。
我们已经造出了时势,自然会有他这样人物,为达目的,迎风鼓浪,浑水摸鱼,希望他不会让我失望……」
(本章完)